火车是一段一段的情话,或相反…
梦里不认识的人都像是从火车上下来的人
诗歌杂志平台集粹过三辑关于“列车”专题，关涉“火车、列车、站台、铁轨、高铁、地铁”等；略回看，不少诗人都写过相关诗作有的甚至是多首：刘川、路也、包苞，苏仁聪，叶如钢，余真，非飞马，黍不语，向以鲜，许军，胡茗茗，杨河山、海烟、谢小青、黎子、韩东、霍俊明、赵明舒、徐志摩、邰筐、聂广友、赵卫峰、阿毛、朵渔、代薇、朱文、李龙炳、沈浩波、安琪、衣米妮子、西川、惠永臣、寒寒、樊子、南子、陈有膑、林馥娜、周瑟瑟、窗户、北方雪狐、余秀华、张凡修、秋若尘、于小韦、还叫悟空、尹远红、梁尔源、乌青、图雅、罗霄山、文林、何若渔、楚尘、莫小邪、张二棍、郑小琼、岩鹰、清歌……真的与飞机、轮船、汽车有别，正如诗人及散文家傅菲的留言：火车是一个多维的意象。是离别，是奔波，是浪漫，是远方，是未知。诗人、评论家杨碧薇亦曾以《“火车”的现代诗学形象》为题有过专论（《诗刊》201707）。在此，我们再组合第四辑——
链结
↓
我的身体是时光里一座孤独的小站，骨骼的道轨，肉体的枕木…火车把你运走，把我的一辈子留下来
马小小→
远行
火车正在横穿深不可测的黑夜
这是一场似曾相识的远行
很多年前，我也曾在这样的黑暗中
横穿一个年轻女人的子宫
叶辉→
候车室
凌晨时分，候车室
深邃的大厅像一种睡意
在我身边，很多人
突然起身离开，仿佛一群隐匿的
听到密令的圣徒
有人打电话，有人系鞋带
有人说再见（也许不再）
那些不允许带走的
物件和狗
被小四轮车无声推走
生活就是一个幻觉
一位年长的诗人告诉我
（他刚刚在瞌睡中醒来）
就如同你在雨水冰冷的站台上
手里拎着越来越重的
总感觉是别人的一个包裹
桑眉→
火车又开来了
他迎面而来时
让人恐慌
那么多轮子的火车
该从多远的地方来啊
那么多轮子
能压碎多少枕木或骨头啊
他明明在地面上狂奔
怎么在我身体里呼啸呢
你看：火车又开来了
你听：啊……
他跑远的时候
我就入睡
梦里都是不认识的人
像是从火车上下来的人
↓
典裘沽酒→
雨中火车的窗口
一列火车在雨中奔驰
天已黑，所有的灯都亮着
就像许多人排长队打着的灯笼
从远处来又到远处去
这种感觉
让我觉得像认识你的这些日子
念小丫→
火车是一段一段的情话
我坐在窗口
你摸索着我贴着窗口的脸
开始时我在微笑
你在安慰，你说等不了多久
剩两年就毕业了
我用心听着
突然鸣笛奏响
我的眼睛在玻璃上画雨
火车载着我们亲密的语言
驶过一段平坦之后
就上了高山，进了隧道
甚至蜿蜒在悬崖上
我顺势把隔着一层玻璃的话
放在最危险的峭壁上
火车在某一刻碰到了
他的钢铁情侣
而我们越行越远了
龙琳→
爱慕
绿皮火车，我的朋友
你的尾巴可真长
笑得吱嗒吱嗒地，却又老摆不完
哦，不，我的信是真比你长的，比你年轻
连信封都是粉的
比你可爱多了；嘘，这话我得小声说
你啊，小气吧，还嫉妒
嗯，我知道，你要经过铜仁
顺便还去一趟他的梦里
看吧，吃醋鬼，等我
定要在信封上涂上一坛的胶水
不能叫你偷看了去，还要把你给我带的
最漂亮的月亮给粘上
这样啊，他定会觉得我是可爱而欢喜的
杨雄→
绿皮火车
宝山路换乘
站台外停放近十列绿皮火车
当时走楼梯的一个
慢了下来
最近七年
只要遇见绿皮火车
老式轮船
邮递员的自行车
都会在停顿之后
生出暮年逢故人的悲喜
↓
仪桐→
火车
一列火车缓缓开过
我站在桥上
望着它
像望着某些片断
和一些苍白的血液
许多时候
火车毫无预知的带我们开往另一个世界
像一头巨兽
张开血盆大口
吞下我们体内的时光
罗兴芬→
火车
纸上铺着两条平行线
你会不会想到
一列火车呼啸而来
哐啷，哐啷
像世间循环的沉杂
顺着草虚构
火车穿过峡谷，隧道
山野埋玉的墓碑底下
一些人，同黑暗里的守望
在长鸣声中，从另一个洞孔里
喷薄而出
卢艳艳→
火车慢慢开走了
它复制着启动、离开，以及
拥挤和空虚。伏卧于低洼处，
滑行在交错的时刻表里。
如暗绿色的竹节虫，被风雨驱往
别处——
这里没有走投无路的事物。
站台上的人群，仿佛瞬间
被卷入了时代的车轮，加速着黑暗，
明亮和转折。
窗外所有一切，慢慢后退，
引领我，倒叙至宿命的源头：
那里，我尚不知道起点即终点。
尚不知道，我送走的每一个日夜，
正慢慢把我引向皱纹一样
渐行渐深的岔路。
BY 米果
↓
孟萌→
地铁站
一扇门开，鱼贯而入
一扇门开，倾洪而出
左右之间的咫尺距离
是一片拥挤的海
隐藏停靠的岸埠，繁花，礁石群
我们都踏进这命运通途
都穿琳瑯的衣服
用相同水手的姿势
打着坚硬的招呼
只在分别后
有人鱼鸟盈目
有人晾开肉骨
陌芷君→
地铁记
这寂寞时分的午夜黑轨，未完的诗句
匆匆的行人，蛇皮袋包装的中年男人
候车室接一连二的苗语“我没有文化，我讲方言”
厅顶停着一只白鹡鸰，吸烟区的人又多了一个
我看到青山拖着几根电线往天边去
车向前，参照窗口的雾罩
被迫的别离，三月出门，冬月归
要不要吃点水果，再搞点泡面
车一直向前。在此期间
还得有一个人，对目的地按下暂停键
鹏举→
一条会说话的鱼
我又看见了你
不只在飘满水影的天空
高铁背负巫咒于洪荒中蹒跚
我听到沿途孤岛的难讯
一阵急过一阵
你从岛上的村庄游来
城，即刻水漫头顶
在街心那棵新柳枝上
我们与水一起
回忆树根下深葬的河流
我们迫于洪水的屠刀
每年七月重逢
你入水，我缘木
背后埋着各自的家园
↓
虹影→ 戏剧
地铁
歌剧里的一首咏叹调，很尖
有许多分岔，像我的手
你的手
我们究竟是在哪儿相遇
在歌剧的幕后，我对着自己
悬空的手
说昨夜的梦：家乡，你
还有我的母亲，是不是总是如此
我把自己的手
当作你的手
或许这就是命
你来到我这儿，带走我
包括我的以往
一个停顿，墙缩小
缩小，剩下一张宽大的床
张引力→
群山
群山如印度特色的铁路工具，从天竺驶来。
草木披伏，似超载的香客。
渡口有了苔痕，仿佛箴言上的老年斑。
达摩之后，绿皮火车通到江边。
我有东汉留下的苇林，如何摘一叶乘之？
我有一条大恒河，如何取一瓢而饮天下？
奔跑的麦芒→
站台
这是流浪过的某个地方
停留很短暂，大地上的鱼群
从各方涌入，又将要到远方去
落叶覆盖暮色，
素不相识的彼此，不说话
我们都不知道对方身世
警惕的风，抖落秋天的痕迹
离开，变得直白而锋芒
没有眷念。鸟飞走
雨声淅淅沥沥，灯光暗淡
要找准方向，赶往下一个地点
喇叭声太杂太乱
必须保持专注，不能错过末班车
下一站幸福路，究竟是什么样子
梁玉美→
一个人出发
早晨八点，贵阳北站
我在找一个有人送别的月台
喧嚣的世界
与我隔着一道栏杆
孤单总是在尘世的眼里
而孤独，却在心上
一个人出发
因为喜悦，不再孤单
列车是一只温柔的手
牵引我到达梦里的远方
有些前缘，早已注定
我千里跋涉了九十九步
仍对最后的那一步
满怀期待
↓
马兰→
遍野春风
一个人坐上火车去看她的爱人
一万个人坐着一万辆火车去看他的爱人
大地上跑满了这样的火车
整个原野就绿了
风反复地吹
绿脾气的爱人多么美
大风劫走了所有的悲伤
狱中的人摸到光亮
每个人一把闪光的钥匙
春天啊，没有谁不被解放
遍野春风
遍野都是甜蜜的唇
吻我吧，给我翠绿的邪念
给我小女儿的芳香
夜，夜就要来了
在大地微微的喘息里
暮色俯下身去——
黄成松→
夜归
落日隐去了华丽的羽毛
回光照耀着空荡荡的站台
候车室的旅客似乎并不着急
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座位上
刷着手机等待列车的到来
过南望山，过潮水河
就是龙场驿了
那个冥想的老人
今夜，我只能用匆匆步伐向您致敬
过沙子哨，过大函关
就是贵阳了
那厢老母在念叨，小儿在呼唤
刘汀→
在地铁站
透过列车和屏蔽门的玻璃
他看见对面轨道上，车门是
一双合十的手，正缓缓关闭
永远赶不上那趟车了，他想
即将失去的一小段黑暗
像阵无根的风，涌入肋骨缝隙
把某个片段，当做一生的征兆
这是人们常犯的错误，可如果
连这些也被屏蔽，又何须
秋虫一样，努力地向前蠕动
临死前他终于走到，一开始就
想去的地方。那阵风已早早
抵达，等着再次吹过他的脸
和路边孤零零立着的，地铁站牌
↓
林莽→
地铁车厢对面的女孩
地铁车厢对面的女孩
吸引住了我的目光
穿着简朴 灰卡色的短款稠衫
深蓝色裙裤露出白晰的脚髁
没有佩带任何饰物
安然 平静 淡妆无痕
我不经意间看到她
恬静地坐在车厢的斜对面
透过仿旧的黑框圆边眼镜
在浏览手中的苹果ipad
微垂的眼睑是另外两条圆弧的曲线
在下车后的路上 我突然想起
她脸颊上的某些地方很像我年轻时的母亲
那一瞬夜行车灯光刺目地闪过
星空静寂 一股温热忧伤地升起
模糊了我的泪眼
崔世林→
晴朗
在车厢里打盹的女孩醒来
拥挤不过是夏日的汤水。凫鸟轻盈
栖在腕表的秒针上
时间之旅迅疾地抛弃了飞鱼、花纹和铝制招牌。保安若无其事
保安若有其事
他们说“地铁飞驰时，携同吞噬的人们都是虚像。”
——这一刻，人们都是经历黑暗去了
——这一刻，人们煞有介事地爱上自己
桃生→
山洞
只有饮酒后
他才独自穿过山洞
他的思想，关于
春困的老者们应该睡在哪里？
山洞给他
竖起来的墙壁。
他没有醉意
一点也没有
他可以肯定
这是山洞
绝不是隧道
火车从不经过这里
↓
杨森君→
坐火车
火车进入隧道
我合上了
欧文·斯通撰写的《渴望生活——梵高传》
折页的部分
还没有看到
梵高对准自己的小腹开枪自杀
如果这列火车
开往的方向是
普罗旺斯
时间是在1889年夏天
我就能赶在天黑之前
亲眼目睹到
麦田上空的群鸦
并且劝说梵高
放弃自杀
告诉他
再也不会把他送进圣雷米疗养院
这样想时
火车已经驶向开阔的中原大地
我如梦初醒
继续打开书
从下面的这一行开始往下读——
也许，我们的生命中有一团火
但没有一个人前来取暖……
西左→
列车到站
列车从毕节站启动时，我从背包里
拿出布鲁诺•舒尔茨的短篇小说集《鳄鱼街》
沿途，山脉、树、河流、田地、劳作的人在窗玻璃晃动
列车到达息烽站，停在13：36，
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，透过车窗
刚好照到书里面的一句话：
“她从篮子里倒出阳光绚烂的美……”
西西→
地铁隧道的海报
我在地铁
画廊似的隧道穿行
收到两份环保海报的讯息
一头毛猴，无可奈何
在建筑地盘的鹰架上
攀爬
啄木鸟的尖喙
呆呆面对
一支高大的输水管
↓
马文秀→
今夜
列车，载着来来往往的身影
凳子、过道还有床铺
横竖堆满了人
安静的、宣泄的、哭喊的
裹着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
孩子的鞋、妈妈的皮衣、工人的蛇皮袋
凌乱地堆砌着
逆生长中的人群
在尊严里卑微着
颤动着
拉扯着黑夜，等待黎明
天亮了，远方不再遥远
邹海瑶→
K468次列车
六个人的座，我们住成四人的
小包间，定义中无酒
所以我和它们畅谈我所构建的
非文学主义文学。视而不见的
草木定居在沿途的青山，保持沉默
以印证我的微小，和我忙碌多年的
糙
陈乾→
生活列车
游历山川，撩动春风
这是风对大自然的回报
我们不能理解一朵花的盛开
是主动还是被动
对于生活，石头放开警惕
沙石就是后果
对峙，扯掉所有的面具
与生活坦诚相待
忘记对你恶语相向的落叶
一块骄傲的枕木，碎石躺在河底
火车从身体出发碾压而过
多年以后的坟，多年以后的人
赵卫峰→
地铁里的中年之躯有些雍肿
有些无聊，有些无趣，有些手机
死死勾引着，年轻的头颅，一个
像一个，游戏与新闻，有些轻松
有些沉重，男女事情，我们需要
有些东西，能充实，晚春的出行
有些拥挤，有些混浊，有些话儿
不好说，有些头和背影不动声色
有些面具，戴了也像白戴，对于
经历多的人，所谓光明只在内心
机械的好处在于速度，在于秩序
腰身逐级而上，眉眼在出口辨识
方向，有些建筑似明摆着的座标
有些座标，只在有些记忆中闲着
有些转眼，有些寻找，有些歇气
有些像动物逃难，有些身不由己
有些绿灯，有些红灯，有些臀影
至少在刚才还算饱满，还算平安
↓
柳小七→
如何抵达我的家乡
我一直在流浪
航船、火车、大巴都驶向更远的方向
在北半球
在我出生的土地上
有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
凌晨的太阳
挥别儿时梦想
走向砖瓦，声声铿锵
我路过花香
哼着歌谣
脚步停下来的地方
盛满了亿万年的光
我是个疲惫的旅人
是只候鸟
一路迁徙
只有十二月是我的故乡
谢瑞→
火车经过P镇
是P镇的深夜
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
村子是黑暗的
火车经过
我在熟睡，P镇的人在熟睡
我们谁也没有看到亮起的灯
我们彼此微笑
兄弟一样在梦里拥抱
火车从P镇经过
那么安静
方李靖→
地铁手记
一
在地铁的晃动中，一个人
凝视车门上方的路线直到涣散视线。
地面的连续空间正逐渐离散，收束
一个个空心的圆：那条固定的直线将它们串联
每到站点，打包的地点在时间轴打结。
二
暗河中下沉，激流冲洗车窗
过滤后的视网膜残留我们闪存其上的映像。
保持静坐，观看黑屏播放一轮反光：
从未有一个时刻像此时此刻我想将你看见。
速度以无可抗拒的强力将实在崩解
三
你们当中，一定有一个我
也曾站在各色路线交错的地图前
认领自己的颜色，并在封闭的车厢内部
再次确认自我边界。当孤独从皮肤端口发散
稀薄温度，吊环正在高处适应身体的倾斜。
四
有那么一次，一枚单薄的硬币
在乞讨者的碗底像压舱物平衡心室摇晃。
更多拥挤的时刻：水位自脚底升起，
你的眼睛望向浮标在车门上方刻度的站点
你再数一个圈，像艰难吐出的水泡便于换气
五
打开。关闭。车门是精心的设计
一例程序式清洗：我是铁皮管道排出的微粒。
我可否证明，记忆是抵抗虚无最后的武器？
我抱歉：那一串空白的圆
是我始终无力描述的，我们特征全无的脸
• •
诗歌杂志